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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与心理分析》(铃木大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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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7 15: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铃木大拙博士


  禅的学生,在伴随师父几年——不,甚至是几个月——之后,会走到一种完全停顿状态。因为他不知道有何路可走;他曾在对待的层面上试图解决公案,但无论如何没有效果。现在他已被逼到无路可逃的角落。在这个时侯,他的师父会说:“这样被逼到角落是好的。已经是你该完全向后转的时候了。”这位师父可能还会继续说:“你必须不再用头思想,而用肚子。”
  这听起来十分奇怪。依照近代科学,头充满着灰的、白的、这般那般连接着的细胞与纤维。禅如何能不顾这个事实,而叫我们用肚子去思想呢?但禅师是一种奇怪的人。他不会听你关于近代或古代科学等等的话。他从他的体验中,更知道他该做什么。



  对这种情况,我有我的解释法,尽管或许不合科学。我们的身体,以功能而论,可以分为三部份,即是头,肚腹与四肢。四肢是为移动的,但两手却已分化出来,而沿着它们自己的路途发展了。现在,它们是为了创造活动。这两只手和十个手指,铸造一切东西,以便使身体的生活更好。我的直觉是,手发展在先,然后才是头的发展——后者逐渐变为独立的思考器官。当手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应用着时,它们必须同地面离开,而与低等动物的前肢有所区别。当人类的手这般从地面离开,而把移动完全留给脚部时,手就能随着它自己的路线发展,而这又转而使得头部直立,使得眼睛更为广泛的察见周遭。眼睛是智性的器官,而耳朵则是较为原始的。至于鼻子,由于眼睛现在开始收入更广泛的视域,它最好是离开地面。视域的这种扩充,意谓心灵变得越来越为离开感觉对象,而使得它自己成为一种智力的抽象作用与概念化作用的器官。
  如此,头象征了智力,而眼睛,以它的运动肌,成为头的有用工具。但是,装着内脏的肚腹却是由不自主神经所控制的,而代表着人的身体结构中最为原始的进化阶段。肚腹部份是更为接近自然的,而自然是我们每个人所来之处,将来所至之处。因之,它们与自然处于更为密切的接触,能够感觉到它,与它谈话,而“察视”它。然而,这个察视却不是一种智力的作用。如果我可以这样说,我要说,它是情感的。“感觉”可能是更好的用词,设若我们把它以最基本的意义来应用。
  智性的察视是头脑的作用,而因之不论我们从这个来源对自然界做如何的了解,那都是一种自然的抽象物,或自然的代表,而不是自然本身。自然不把它自己的本来面貌显示给智力——即是,头脑。是我们的肚腹部份感觉它,并了解它的本然。这一种可称之为情感性或意志性的了解,是把整个人包括在内的,而以腹部为其象征。当禅师告诉我们把公案放在肚子里,他意思是说,公案是该由人整个的生命去含蕴的,人应当把自己完完全全同它合一,而不要智性的或客观的看待它,把它当做某种与我们相离的东西。



  一个美国科学家有一次到一些原始人那里去,当他告诉他们,西方人是用头来思考的,原始人认为美国人一定全是疯子。他们说:“我们用肚子思想。”中国人和日本人——我不知印度是否如此——在某些难题发生时,往往说,“用肚子想想吧,”或者,只简单的说:“问问你的肚子。”如此,当任何与我们的存在连关的问题发生时,我们就被告以用肚子去“思考”——而不是用任何可分开的身体部份。“肚子”表示我们生命的整体,而头部——这是身体最迟发展的部份——却代表着智力。智力本质上是把物体客观化,加以思考。因之,特别是在中国,理想中的人是形体很胖,肚子很大的人,如所描绘的布袋和尚;后者是将来的佛——弥勒佛——的化身。
  用肚子去“想”,实际上意思是说,把横隔膜放松,使得胸部器官有空间适当运作,而保着身体的稳定和良好的调整,来接受公案。整个的程序不是把公案做为智力的对象;因为智力总是把对象从自己分开,从一个距离之外去看它,就好像极怕触及它,更不必说用自己赤裸的手去抓住它了。禅正相反,不但告诉我们用手、用肚子抓住公案,并且要完完全全同艺合一。因此,当我吃或暍,那不是我在吃或暍,而是公案在吃或暍。当这种情况达到之后,公案就自行解决了,而不需我做任何什么。
  至于人的身体结构中,横隔膜的意义,我完全不知医学的观点如何,但我以某些体验为基础,对它的常识性的了解是,横隔膜以其与腹部相连而言,对于个人的安定感有着很大的关系,这种安定感是由更为密切的与事物的根基相连而来;这即是说,与最终的实体相连而来。建立这种关系,在日文称为“下功夫”。当禅师告诉你,用你的肚子对公案下功夫,他的意不过是叫你成功的建立起这种关系。试图建立起横膈膜与肚子及最终实体之间的关系——这可能是原始的或者前科学的说法。然而,无疑,我们对于自己的头部以及它在智力活动方面的重要性,也未免过于神经质了。无论怎么说,公案不是用头部来解决的;这就是说,不是用智力或哲学的方式去解决的。在开始时,逻辑的趋近方式不论看似多么可欲或可能,公案到最后注定得用肚子部分来解决。
  以禅师手中的棒子为例。他拿着它,宣布说:“我说它不是棒子,你说它是什么?”这看起来似乎是要你做一个思辩性的答复,因为禅师的话威挑战等于说:“如果A不是A,它是什么?”或“当上帝不是上帝,他是什么?”在此处,逻辑的同一律被冒犯了。当A 一旦被界定为A,它必须一直为A,而永不可为非A或B或X。禅师有时可能会做另一个宣称:“这棒子不是棒子,而又仍旧是棒子。”当一个弟子带着逻辑头脑走向禅师,宣布这个挑战根本是莫明其妙,他准会遭到禅师手上这根棒子打下来。弟子必然会被逼到死巷,而无可逃脱,因为禅师强硬无比,而且是绝不向任何智性压力屈服。现在,不论弟子被强迫着去做的“功夫”是什么,都是在他的肚子部位,而不是在他的头脑部位。智力让位给意志。



  举另一个例子。六祖要见下“你未生之前的本来面目”。辩证在此处是无用的。这一个要求与基督所说“没有亚伯拉罕,我就有了”是相应的。传统上基督教的神学家们对于这句话所做的解释无论是如何,基督的“有”却违反了人类的时序观念。六祖的“本来面目”亦是如此。智力尽可以做它的解释,但基督与六祖必然会把它当做不相关而加以摈弃。现在,头脑须要向横隔膜低头,而心智要向灵魂低头。逻辑与心理学都要退位,要放到超越一切智性化作用之外之处。
  再继续这个象征性的说法:头是意识,而肚子是无意识。当禅师告诉他的弟子,用身体的下半部去“思想”他的意思是说,要把公案放到无意识中,而不要放到意识领域中的意识里。公案是“沉入”整个存在中,而不是停留在表面。当然,无须说,从文字上看,这是绝不明白的。但当我们了解到,这公案所“沉”的无意识之底层,是连阿赖耶识都不能掌握的,则我们就知道,公案不再是在智力领域的,它是彻底同一个人的自我相合一的。如此,公案已越过了心里学的一切限界。
  当所有这些限界都被越过之后——而这意谓甚至越过了所谓的集合无意识——人就到达了佛教所称为的“大圆镜智”。无意识的黑暗已经突破,而人看到所有的事物,如在光明的镜手中看到自己的面目一样。

 在与禅面面相对时,至少有两种不同的心态:第一种能够了解禅,因此有权对它作一些谈论;另一种则完全不能领会禅是什么。两者之间的分别是本质上的分别,因此没有调和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说,从第二种心态的观点来看,禅是超乎此种心态领域的,因此不值得浪费时间。第一种心态的人,却十分知道第二种心态的人困陷在什么地方,因为在他们未达禅境之前,自己也曾困陷在那里。
  就我的意见看来,胡适代表着第二种心态,还没有适当的资格来就禅论禅。禅必须从内在去了解而不是从外在。一个人必须先达到我所称的般若直观,然后再去研究它一切表现于外的方式。要想由收集所谓的历史材料,而契入禅本身——或我们每个人最内在的生命所生活于其中的禅——是一条不正确的道路。做为一个历史家,胡适知道禅的历史环境,但却不知道禅本身。大致上说,他未能认识到禅有其独立于历史的生命。在他对禅的历史环境做了竭力的研究之后,他并没有察觉到,禅现在仍旧活着,它要求着胡适的注意,并且,设若可能,要他做“非历史性的”对待。
 



  历史可以告诉我们许多禅与其他事物的关系,但那全都是“关于”禅,而不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着的禅本身。从一个方面来讲,禅是反偶像崇拜的、革命性的,这是胡适说得十分正确的,但我们必须坚持说,禅决不止于如此;禅仍旧站在这个框架之外。譬如说,禅的反偶像与革命性是由何而来?禅为什么显得喜欢用骂人的话,而这些骂人话常常是十分亵渎的?它为什么要使用非因袭性的东西,或使用“最亵渎的语言”?——甚至在似乎并非绝对需要时亦复如是?我们不能说禅的追随者们仅是意图破坏,故意要反对一切传统上约定俗成的东西。说禅是革命性的还不够;我们必须探究是什么原因使禅如此。那么,是什么原因使禅反偶像?革命性?不因循?“亵渎”?以及我说得非理性?禅不单是一种消极性的运动。在其中有着某种非常积极、肯定的东西。为了发现这种东西,我得自己做个历史家。禅确实是世界思想史中一个伟大的革命。它起源于中国,而且,就我看来,它不可能源起于任何其他地方。中国有许多值得骄傲之处。我这样说,并不是意指国粹心理而言,而是就世界的层面上,它对人类意识的发展之贡献而言。佛教在慧能(殁于713年)以前,仍旧带着高度的印度抽象思想色彩。确实,在这个方向上,中国人的成就是了不起的,而我认为诸如智凯和法藏这样的佛教哲学家,身列世界上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中。无疑,他们是中国人的果实,但我们可以说他们的思想方式是由他们的印度先驱所激发,他们是马鸣大士、龙树尊者与世亲等人的直接法嗣。但就一种意义上说,使得中国人的心灵得以完全肯定其自身,而与印度心灵有所不同的,则是禅。禅不可能在任何其他土地和人民间生长出来,而且也只有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得以如此繁茂。看看唐宋时期它在中国有何等广泛的影响。这在中国思想史中是一个十分值得注意的事。禅在中国人的德性、智性与精神上发挥如此大的力量,是什么原因呢?如果有一个民族可以用一个形容词来表明其特性的话,我要说中国人是脚踏实地的(practical)——杰出的脚踏实地;这与印度人的心智不同,因为印度人喜欢玄思,倾向于抽象、超世和非历史性的心智。当佛教僧侣初来中国,中国人反对他们的不工作以及独身状态。中国人想:如果这些和尚不工作,谁养他们?当然是那些不做和尚的人。俗人就必得为那些不工作的僧侣们工作了。如果和尚不结婚,谁来照顾他们祖先的精神遗产?印度人认为精神上的教师可以不必从事操劳工作,因此自然他们依赖世俗人供给他们衣食住。耕田、砍柴和洗碗是他们不屑为之的。在这种环境之下,禅不可能在印度产生,因为禅最典型的特点之一,就是禅师与弟子共同做一切操劳的工作,而在工作之际又做着高度形而上学的问答。然而,他们小心的避免应用抽象辞汇。为了要证明真理的遍在,他们应用身边的一切具体物件为题材。如果他们在摘茶叶,茶树就变成了他们谈话的题材。如果他们在行路,看到的鸟兽就变成了他们谈话的题材。鸟兽是直接取来做为他们活生生的问答之材料的。不仅有生的和无生的东西是他们问答的材料,它们的行动也是问答的适当材料。就禅师来说,生命本身以及它的一切状态,都是道之滔滔表现。因此,当禅师在编自己的草鞋,或粉刷墙壁,或读经,或饮茶时,和尚可以走过去向他发问。同样,当禅师看到他的弟子在割草、收麦、扛木头、舂米、推手推车等等时,他会走过去向他提出问题,逼迫他回答;这些问题表面上看起来单纯得很,实则充满了深沉的形而上学意义,或精神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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