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死”,先得从“生”(生殖崇拜)切入,因为灵魂不死是原始思维的执着信念,生与死在初民眼中不过是周而复始的圆圈,而丧葬习俗的原始发生与此信仰密切相关。追溯人类生殖崇拜原型演变史可知,“单性独体生殖”远远早于“双性对偶生殖”,而“单性独体生殖”又分为“女性独体生殖”和“男性独体生殖”,其中“女性独体生殖”才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生殖崇拜观念(8)。以养育子女的母亲为原型的“大母神”(the Great Mother),如埃利希·诺伊曼所指出,是父系社会出现以前人类所崇拜的最大神灵,其产生比文明时代所熟悉的天父神要早两万年左右,母亲原型从古到今贯穿人类历史,有着巨大的原型威力。母系社会在远古的产生,除了跟原始采集中妇女的重要作用有关,更多取决于生殖意义上的选择。彼时,“世系一般均以女性为本位”,而“氏族是由一个假定的女性祖先和她的子女及其女性后代组成的,一直由女系流传下去。”(9)在此观念下,“民知有母,不知有父”成为太古社会的普遍现象,初民所供奉的始祖神也总是以雌性面目出现,正如一则非洲神话所言:“混沌初开的时候,只有诸神的母亲一个人。”(8)
“大母神”作为人类崇拜的对象,“除了她有创造生命的能力之外,恐怕人们还希望她有使死者再生的能力。女性作为生命的起点,让人们自然而然把她与死亡联系起来”,也就是说,“有谁比给予生命的女性更有权力能使死者再生呢?”(13)女性掌握着生命创造秘密,“大母神”是生命诞生的泉源,她想必也能使熄灭的生命之火复燃,这是初民在其原始思维中不难作出的推论。俗话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按照原始神话的解释,日出日落犹如人之有生有死,太阳之能死而复生就因为它每天都经母亲女神的生育而获得新生命。古埃及新王国时代拉姆西斯六世墓壁画中,有一幅描绘宇宙主神纳特的画作非常壮观,也非常有意思。纳特是主宰着整个宇宙的天空女神,传说中她每天晚上都把太阳吞入腹内,第二天早晨又将它生出来。画面上,纳特被描绘成一个躬着身的裸体女子形象,其身体比例被拉得长长的并处理成舞台框架式,在她身体下面站立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神、半神半人以及活在世上的神(法老)等。六个代表太阳的棕色圆盘从女神嘴巴前面经过体内一直到小腹前依次排列,象征着太阳经母体天天复生的循环,生命复活的主题在此得到了生动的展现。
按照原始思维,“任何一次出生都是转生”(14),同理,任何一次下葬也就是投生。大地是母性的象征,坟茔作为母腹或子宫的摹拟当然就是灵魂再生之地,死者“入土为安”也就意味着“返回子宫”(regressusad uterum),返回母亲的怀抱以求如同胎儿般重获新生。归根结底,土葬不仅仅是为了以土掩埋死者躯体,更重要的是旨在借助这种“复归初始”(ruterum to the origin)的象征性仪式促使亡灵再生,其中反映出对死者生命归来的强烈祈盼。不必怀疑,“古代生殖力观念的另一方面是关心死后的存在。……人们在安葬死人时,也把死人摆弄成胎中婴孩的姿势,似乎暗示出坟墓便是子宫。”(15)非洲的“布须曼人实行土葬,尸体是侧放着的,两膝弯曲,摆成卧姿”,而“南非祖鲁人死后要修圆形坟墓,还要从侧面凹进去,尸体为胎儿状,以期待来世脱胎换骨”(16)。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苗族的‘烧灵',白马人死者捆成屈肢胎儿,望早日投胎转世,莫不是死孕育着生”(17)。由此推衍,“总是与通过女人的子宫而再生联系在一起”的尚有形形色色的墓地石砌纪念物,“在马勒库拉,这种石砌墓地遗址的名称与‘出自,诞生'的词根联系在一起。”(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