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948|回复: 0

[选刊] 攘夷颂——杨雲史江东独步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0-4-21 14: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这是风雨过后的黄昏,九龙金巴利道月仙台,一个老诗人的书斋里,浅蓝色的灯光掩照着那瘦削苍白的脸庞,两撇胡须斜欹地挂在薄薄的唇上,眼里闪着倔强的光芒,颀长的身材,拖着沉重的脚步,静穆而闲雅地,朝着南窗外面露台望着对海的太平山顶和山腰的熠熠灯火,口中念念不已,正推敲着那未完篇的诗句——这是一九四一年的七月。
   这个老诗人便是被称为“横绝四海”的杨雲史,这一年正是他六十五岁。
   那时候,太平洋风云日亟,中国对日抗战也面临着极艰苦的时期,一般信念不坚、认识不够的动摇分子,躲在港澳高唱抗敌救亡妙论的,可真不少!本来因病肾艰于执笔不常写作的杨雲史,终于遏止不住一股对国家光明前途的热情,集中最后精力,扶病集《焦氏易林》一百三十八句,成了一篇不朽杰作——《攘夷颂》,颂前还写了一千余言的长序。以他的敏智的观察,透过真挚朴茂的情感,精纯简练的技巧,推论“胜败之数”,不特富有文学上的价值,也是一首有光有热的史诗,可称为诗人对于大时代的珍贵贡献。
   这篇《攘夷颂》太长了,限于篇幅,不能全录,概括说来,他畅论自古以来的边患,每是“先败后胜,欲取故予”,自三皇、五帝、舜、禹、商、周,历汉、唐,以逮宋、明:
   莫不上承天运,下浃人心,视听自民,受命于穆,是于兴王令主,重熙累洽,九族克谐,重泽向化。
  他慨然说:
   盖华夏神胄也,中土大器也,未有承运无本,功德不纪,而以鸡鸣狗盗奄有区宇者也。
  他引出:
   如秦皇、隋文、魏武、萧梁,有其雄才大略,不知爱民务德,则犹鼎折餗(sù,鼎中之食)覆,大命立倾……尔乃轻浅躁妄,屠杀焚劫,妄蓄开疆辟土之谋,而为残杀掠夺之事,丑德恶性,暴露全球,君子于以知其微矣!……乃欲羁九有之业,膺神明之祚,胡命不辰,天夺其魄。
   杨雲史,江苏常熟人,学名朝庆,更名鉴堂,别署野生,四十岁以后,改名圻。生于清光绪元年乙亥(公元一八七五年)。祖沂孙,字子与,道光举人,官凤阳知府。父崇伊,字莘伯,庚辰(光绪六年)进士,授编修,由御史外放汉中知府。雲史原配李道清,是李鸿章的孙女,她自小陶养于这样书香世家,家学渊源,诗文词章,早已名噪一时。
   十七岁议婚李氏后,十八岁时作品即已驰誉都下,他曾自述:
   我生一千日,问字母代师,八岁来京邑,浩荡动雄思,弱冠飞俊誉,如马初脱羁,京师盛文彦,见者称清奇,严父靳词色,心亦远大期,当时丽裘马,如龙如凤姿……
   当时李傅相幕府里,才士荟萃,通州范当世,读了他的作品,叹为“杨郎清才”。与元和汪衮甫(荣宝),江都何鬯威(震彝),同县翁玉润(泽芝)齐名,号称“江南四公子”。
   二十一岁进了学之后,任詹事府主簿,道出扬州,在瘦西湖的平山堂,倡文酒之会,邂逅那曾经供奉内廷的老伶工蒋檀青,谈到英法联军犯京津的旧事,以及随侍咸丰帝在圆明园的恩遇,凄然下泪。
   雲史为赋《檀青引》,并有序千余言,以薰香摘艳之词,抒感事哀时之旨,婉而多讽,不怨而哀,易实甫誉为:
   可作咸丰外传读……长恨歌、永和宫词,并此鼎足而三,称之诗史,洵无愧也……
  长沙张百熙尚书更说他:
   高咏独赏,摆脱积习,不独诗格名贵,益可见其人品之高,二十年后,江东独步矣……
   雲史负不羁才,尚侠好奇,京华奇迹,裘马丽都,父母健在,家境又饶裕,一般都以纳兰容若(满洲正黄旗人,清初著名词家)相比。二十七岁为户部郎中,壬寅(光绪二十八年)顺天乡试,他中式南元。原来清代科制,乡试分南、北两闱,北闱举人第一名解元,例归直隶省籍,别省的人,文章即冠军,亦列为第二名,故称为“南元”。之后,调邮传部主稿,薪给优冠京曹。
   他夙有澄清宇内的抱负,见到当时政治的泄沓窳败,和同官的征逐干请,种种腐化的现象,感慨万分。戊申(光绪三十四年)五月,度支部奏调他为郎,始被引见颐和园,这才“臣言声入九重清,天下初知我姓名”。满想有乘时遇合经世大用,如所自述的“激昂青云,致身谋国”,进知“长揖入郎署,琐屑心生疑,人或问钱谷,嗫嚅难毕辞,或云富贵至,常与老大随,同学英俊人,闻言以鼻嗤,大乱生奇才,曷为守其雌”。自命不凡的雲史,岂肯长久为这种卑秩琐屑的事?自是更使他感觉到失望的空虚。
   那时适逢他的岳丈李伯行,奉命出使英伦。雲史曾肄业同文馆,学习过外国语言的,因此就随轺西行,旋奉派为驻新加坡领事。
   在新加坡六年,一度经营橡胶事业,集赀租地一万二千亩,植橡树二十万株。他曾亲自入山督工,很受一番辛苦,但新岛风光明媚,景色秀丽,水木清华,他在那里,也颇享山林啸傲之乐,曾自述道:
   吾惧夫习俗移人,既无以为用,转失所抱;闻南夷岛国有海山之胜,中国人数十万居之,有子孙焉,心壮而慕之!乃于外部求为译吏于南溟之星洲,戊申之冬,乃挈家室,爰载国书,挂席碧海,筑屋白云,所居颇幽胜,水木数里,谿谷百重,高斋爽秋,修竹快夏,意虑既一,与世相忘矣……休沐多暇,驰骋乎海澨,出入乎幽谷,登高饮酒,举目万里,从我游者,一妻二稚子而已!于是采摭异闻,眷恋光景,闭门有酒食之欢,高枕有云海之胜,山野之性,愿终老焉……
  从他的《江山万里楼》诗钞中许多纪游的诗句看来,雲史这时的生活是很快乐的。他每“自煮酒竹间”,以“劳琐为乐”,有纪实诗:
   钓得【鱼仓】鱼美,欢哗稚子呼;
   敲门闻客至,留客入村沽。
   秋水洗蔬菜,松柴爆竹炉;
   磨刀劳玉手,钏影落清渠。
  
   客至妻入厨,呼儿作钓徒;
   山斋闻笑语,茅屋响杯壶。
   花露都清切,松风似有无;
   酒酣岚照寂,相与说江湖。
   他在海山的生活虽这样的多趣,但有时也不免望月怀乡。宣统二年庚戌(公元一九一O年),他一度请假回国省亲,海外归飘眼界宽,不免有“百国归来吴楚小,万方多难海山闲”之感,那时亲贵用事,政以贿成,他看得更不顺眼,略事流连,就仍携他那继配夫人徐霞客载了图书渡海南下,海行途中经过台湾海峡。
   他望见这号称“美丽之岛”的台湾,矗立海中,不禁重重有感,便写成《台湾诗》五古,也是一首长篇的诗,它的结尾几句是:
   君悲感盛衰,我视固朝夕,
   曾见古今趋,异时今已昔。
   大造甲子始,竖亥回其极,
   疏星如残棋,扁舟寻沙载。
   在这首诗里,诗人早预言了台湾一定会“回其极”的,果然在他撒手尘寰的第四年,台湾仍旧回到祖国的怀抱,成了“诗”的预见。
   辛亥(宣统三年)鼎革,清室退位。雲史做的是清朝的官,便自星州“弃职返国”,归隐虞山的石花林,莳花种菜,闭门谢客,决心不再问世,有“长为百姓,潇洒江海”之意。他的继室徐霞客夫人,能共患难同安乐,伉俪深情,唱随喁于,他自叙道:
   我妻徐檀,曼容厚养,曳纨绣而被明珠,固贵媛也。哀余之志,则裙布而钗荆,从我贫矣。相与奉事我母,婚嫁我子女,怡如也。坐食既久,生产斯困,尝事什一,又复挫折,五年之内,数败巨万,余则稍稍苦矣。然余性疏野,乐文字,喜山水……耳无俗声,目无世态,我妻则自督奴仆,洒扫园宇,买鱼江市,烧笋竹林,以供我起居吟诵游览宾客之兴,虽苦而能乐其乐也,则我妻之助我也……
   有这么一个安贫助夫的“好太太”,自然能成全这乐道的诗人丈夫。在他诗钞中,所述他俩唱随之乐的篇什太多了,如一九一八年《池上夜坐与霞客话昔年新婚纳凉于此》,诗云:
   忆昔北池上,银床清露滋;
   玉人相并处,新月上来时。
   荷净因疏雨,灯清照奕棋;
   十年都似旧,两鬓有微丝。
   一九一九年“三月十五日偕霞客游福山食鲥鱼,日午至江口系缆渔家,俟其举网,则就舟中烹之,徜徉竟日,乘暮潮归城。是日也,煎江水茶,食新钓鱼,读工部诗,三春惟今日最乐也”。 有诗曰:
   扁舟何必载西施,贫贱夫妻乐有时;
   举网得鱼江月上,东南风细到家迟。
   足见这位美而贤的太太,所具有的是何等才华和风雅。
   在少年时的雲史,是不愿人家称誉他为“诗人”的,他说:“闻有诗人称我者,则色然怒。”
   中年以来,一切环境变迁了,个人的心情变化更大。四十岁后,遇人称他“诗人”,则“欣然喜”,他说:“据闻海内人士誉我者曰:‘雲史诗如少陵’,嗟呼!我又何不幸为诗人而为少陵也!”
   这一点,以他的《中年集》中的《书工部集》诗一首,来作注解,最为恰当。诗云:
   此老盖忠孝,神交宁在诗;
   哀歌答君国,异代不同时。
   宇宙何多难,风流我所师!
   晚年下三峡,怀古动余悲。
   以前读书人,对于忠君爱国的思想,是浓厚而执著的,所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他“事德宗皇帝十二年,幼帝三年”,一向以忠孝自期,他的哀歌答君国,却不是那班顽固透顶一心想复辟的遗老;也更看不起脱下从朝珠袍褂而挂上文虎章、嘉禾章的“贰臣”。他对中华民族一分子的责任,是知道拳拳服膺的,所以《攘夷颂》里充满了爱国族领袖的热烈情绪。
   一九二0年,陈光远继李纯之后做江西督军,慕雲史才名,聘他掌记室;当时南昌古郡的一般诗人墨客,和他过从甚密,文酒之会殆无虚夕。
   但陈光远是个伧俗的家伙,心粗耳软,那时候,张宗昌盘踞袁州,陈想以武力驱逐,雲史以两军交垒,徒苦了无辜的老百姓,谏阻无效。但张的乌合之众,果被驱散,而老百姓受兵燹的惨痛,则是无处呼吁了。一九二一年十一月,陈光远集会追悼这次阵亡的官兵,雲史写了一副挽联:
   公等都游侠儿,我也得幽燕气,可怜北去滞兰成,听鼙鼓连声,怆然出涕;
   醉后摩挲长剑,闲来收拾残棋,惭愧西来依刘表,看春江万里,别有伤心!
   此外又有《南昌军幕感怀》诗,内中有“白骨如山诸将贵,黄金满地五丁愁”之句,这里面难免没有对陈的黩武好货的讥嘲,就给一些拍马进谗的清客们作为打小报告的好资料。陈光远听到了,怒不可遏,拍案道:“杨雲史我待他总算不错,他居然嘲侮我,骂我是刘表!”
   ——刘表在《三国志》与《三国演义》里,有不同的写法,陈光远只看见过《三国演义》,所以引为大辱,何况更挖他黩武好货的疮疤?这一回闹得相当严重,后经王晓湘等几个绅宿解围,才缓和了下来,而雲史也不愿更作恋栈之想,他写了一纸典丽矞华的信,向陈告辞:
   圻江东下士,将军谬采虚声,致之幕府,时陪阎公之座,遂下陈蕃之榻,颇思尽其愚悃,有裨万一。得山妻徐书谓:园梅盛开,君胡不归?不禁他乡之感,复动思妇之情,清辉玉臂,未免有情,疏窗高影,亦复可念。清狂是其素性,故态因之复萌,敢效季鹰烟波之请,乞徇林逋妻子之情,予以休暇,遂其山野,庶白云在山,靓妆相对,此中岁月,亦足为欢,则将军之赐也。
   这封信写得情文并茂,“见梅思妇”播为美谈,那陈光远知不可留,叫人送一千元做赆仪,送到时,他已飘然过江走了。雲史南下过南京,诗吊李秀山(纯)之后,便归常熟。时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耀兵江汉,声名甚盛。听见雲史和陈光远闹得不欢而散,便备厚礼托人迎请。
   吴是秀才出身,多少有些墨汁,授为机要秘书,奉之以上宾之礼,曾赠诗雲史:
   与君抵掌论英雄,煮酒青梅忆洛中;
   雪里出关花入塞,至今诗句满辽东。
  
   江东陆畅好丰神,入洛吴侬拂战尘;
   十四年来还本色,少年公子老诗人。
  又写一联:
   天下几人学杜甫;
   一生知己是梅花。
   雲史得之甚喜,宾主之间至为愉洽。
   一九二四年,是吴佩孚一生的鼎盛时代,亦为其盛极而衰的转捩点。二次直奉之役,吴北上督师,雲史自也随行。濒行之际,徐霞客夫人忽然病故洛阳寓所,雲史仓卒殡殓,第二天便随军出发,这是那年的九月十三,他有“可怜九月十三夜,死别生离第一宵”之句,又:
   楼船东下气如云,永诀声凄不忍闻;
   戎马书生真薄幸,盖棺明日便从军。
   他和霞客实在是情深义厚,作有《谥妻记》并《悼亡诗》数万言,合刊为《雲史悼亡四种》。
   自此之后,他追随吴氏,始终不离。随节到山海关时,大雪纷飞,他对这劳师袭远的军事情势,颇感不妙,曾赋诗寄慨:
   盘马弯弓苜蓿肥,金汤大好启戎机;
   雪花如掌阴山白,不照金樽照铁衣。
  
   逐鹿中原举国空,边军力尽更张弓;
   黄金白骨知多少?都在营州落照中。
  
   九合诸侯事惘然,三分犹得靖烽烟;
   江流不限南风竞,门外津桥啼杜鹃。
  
   层台美酒饮千钟,日落清歌欲荡胸;
   醉里未忘关塞气,玉人扶定看卢龙。
   果然吴弄得大败,他诗句里的“昨夜卢龙城上月,五更犹照废营来”,一片败军景象,写得特别苍凉。
   雲史曩在汉皋,曾眷一校书,名陈美美,明眸皓齿,婀娜动人。雲史擅于画梅,但从不轻作,美美请画屏风,他尽了一夜之力,画成四幅,兼题八绝,妙语如珠,均在诗钞之外,因录存之:
   云护屏山吹雨丝,玉人相并弄胭脂;
   江郎移笔狂犹昔,画了长眉尽折枝。
  
   折得寒香烟满湖,孤山苏小伴林逋;
   羊羔美酒销金帐,抵得清狂小宋无。
  
   迷香洞里春如海,猩色屏前见绿华;
   看惯上方高格调,一生悲喜为梅花。
  
   王恭步雪尽风流,姑射仙人下十洲;
   昨夜春寒眠不得,自披鹤氅拥貂裘。
  
   太虚诗骨似冰清,雨雪春灯忆玉京;
   蜡炬两行归院去。衣香花气不分明。
  
   睡醒临浮三两枝,看花最好未开时;
   纵教堪折不须折,留与东风好护持。
  
   春来心事惜芳菲,花满江城酒满衣:
   一自新诗传众口,家家红粉说杨圻。
  
   湖海元龙万里身,掉头四顾出风尘:
   近来英气消磨尽,只画梅花赠美人。
   他对美美最倾倒,美美对他也最倾心。他的《折柳曲》、《踯躅词》、《无题》、《沉醉》诸诗,都是为美美而作的,句如:“夜半入门人已醉,手扶花影下雕鞍”,“酒后春寒行不得,军中刁斗已三更”,“何因软语甜如蜜,皓齿无声啮荔枝”。
   都是香艳入骨之作,“风流小杜”之名,传遍宇内,妒之者却称他为“娼门才子”。
   自从徐夫人死后,雲史钟情美美,趣闻颇多,垂老言情,更饶绮思;美美固也不俗,吴秀才败衄之后,栖栖皇皇,杨也频年颠沛,无力迎美。在汉别美美时,美美再索画梅,他题了二绝,真是缠绵悱恻:
   戎马经年衣满尘,强欢暂醉暗伤神;
   平生热泪黄金价,只赠英雄与美人。
  
   照眼枝枝红雪堆,胭脂难买好春回;
   罗浮以外非春色,从此杨圻不画梅。
   旋美美嫁给一吴姓画士,杨也纳狄美南为簉室(妾,姨太太)。
   三四年后,回到上海,那时美美适赋仳离,踪迹到杨的寓所,狄美南款待殷勤,二人相见之下,人面桃花,俱各无恙,而飘零细诉,无限感伤。
   一九三二年起,吴佩孚自川北上在北京住着东城什景花园,虽还有所谓“八大处”,这时郭梁丞、张其鍠两个秘书长先后死了,陈廷杰顶了秘书长名义,雲史仍是机要秘书,每月在行营领一些薪水,过的生活却是苦闷生活,但仍吟咏不辍。这时汪荣宝也在旧部住着,少小交游,白头相对,不胜欷歔。
   不久汪氏下世,雲史益自感伤,而自“九一八”后,北方局势日亟,庾信哀时,杜陵念乱,生计又日困。最后陈美美又到过一次北京,再索诗画,雲史又题五首:
   汉臬解佩事悠悠,江草江花几度秋;
   此日凉风动天末,何人吹笛上黄楼。
  
   貔貅十万唱刀还,几处笙歌战后闲:
   二月鱼肥江水美,新莺啼遍武昌山。
  
   霸业荒芜已十年,行军司马鬓苍然;
   当时横槊临江处,只在桃花流水边。
  
   闺中有妇似朝云,绣榻参禅伴使君;
   相对琴操如佛印,袈裟未必异红裙。
  
   桑田绿后见云鬟,寂寞韩嫣鬓已斑;
   我未成功君未嫁,彷徨且共看秋山。
   他在北京,札取旧日治军诸事,一一纪录,对吴子玉共患难,图终始,他也有诗纪述:
   凉秋辛酉岁,使剑洛阳宫;
   东井人间聚,嵩高天下中。
   怜才必知己,从一贵能终;
   二十年来事,欷歔白发翁。
   说来吴对雲史也真是信任之极。一九三六年秋,上海某小报突载雲史曾纳私奔富孀,且说他贩运白面,得资数十万。雲史本人倒无所谓,也懒得去辩驳,那吴秀才竟花钱登报,替他辩诬,这篇文字是吴自己亲撰,录如下列:
   近闻上海某某小报,诬载杨雲史兄昔佐余幕,至解职时,囊橐已裕;又近纳奔妇,得资数十万,又在沪经营白面,获利甚巨云云……去岁亦刊有某夫人与其如何如何,同人阅之,咸动公忿。
   按雲史学优品端,淡泊明志,公忠正大,念不及私,康南海谓有古名臣风度,而惜其生不逢时;至其文学优长,犹余事耳。昔虽久襄机要,倚畀深资,而品节自高,未尝一为官吏,即各省军政首领致送馈赠,皆以幕府不宜结交诸侯为辞,一概谢绝,以迄解职,未受报酬;几经颠沛,欠薪累累,非惟一钱不名,抑且债台高筑,衡之当代,实难其俦。其依汉卿亦复如是,事涉功利,则去之若浼,非公事未尝入于偃之室也。我人言之,方致歉仄,何谓囊橐已充耶?雲史与人交游共事,纯以道义相契,非以利禄为谋,人固未必知,亦难为世俗言也。今该报乃以无耻龌龊之事,加诸守身如玉之人,尤其纳奔妇、贩白面各节,稍知自爱者所不屑为,乃以雲史之介而为之乎?余今特为之证明,其内眷与内人往来素密,琐屑相闻,最近两载,有如家人,除侧狄关南夫人外,并无第二人,其境况则捉襟见肘,境至屡空,何来与奔妇数十万之事,久往北方,迄未南返,何有在沪经营毒物之事?总之雲史昔在洛汉,苟欲富贵,易如拾芥,然其门如市,其心如水,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苟好货利,亦无烦取求,早致大富,奚待此区区之数?而纳人嫠妇,贩卖毒品,丧检败行以谋之乎?该报所载,实属毫无影响;毁谤端人,殊堪痛惜!余交雲史十余年矣,知之最深,敬之至切,诚恐杯蛇市虎,淆乱听闻,特为宣布生平,证明剖白,世之论雲史者,可以知其为人矣!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吴佩孚死,雲史挽句云:
   本色是书生,未见太平难瞑目;
   大名垂宇宙,长留正气在人间。
   那时敌伪屡次搜检雲史的寓所,又征询他对卢沟桥事变的感想,他坦然道:“我没有旁的感想,就是:我是中国人,应知爱中国。”
   敌人奈何他不得,暗中监视着他。这时他的故乡“江山万里楼”已化为灰烬,欲归无钱,暗把一个心爱的鼻烟壶押了一千元,化名叶思霞,悄悄走到塘沽,伺隙南行,却半路上给日本兵截回。
   董康、王克敏已做了汉奸,总算记着旧交,替他缓颊,才获放行。他同狄美南到了香港后,因港汇日涨,不能自给,又因港地气候潮湿,和他的体质不合,年余后患了风湿麻痹症,曾有“旅港久病风痹,医药奇昂,力弗能求,忍苦而已”的诗:
   江南斗米价万钱,海南药饵黄金千;
   老夫数米弗求艾,蹙额讳病焂二年。
   自非富贵何能病?尽有流亡相为邻;
   明年此日家何处,万水千山耸一肩。(肩臂拘挛尤剧)
   后来政府知道了他的窘状,由杜月笙处月致数百元,赖以存活。但他自知病已无望,对故乡石花林的梅花犹置眷恋,常指着照片对人说:“这是我的故居,今后恐不复见了!”
   边说边呜咽不胜,泪珠儿也簌簌而下,终于在献颂之后的十
  天——七月十五日逝世。
   狄美南在料理殡葬后,也仰药以殉。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GMT+8, 2024-5-4 07:24

© 2001-2011 Powered by Discuz! X3.4. Theme By Yeei!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