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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谭嗣同山水诗论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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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19 17:0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佚名


【内容提要】


谭嗣同的壮北游生涯与救国图强的志向,决定了其诗虽颇多山水之什,但主要是于山水中寄寓救国壮怀与忧患之思,描写水态山容、愉悦性灵之作只是少量。其诗主要学习唐代杜甫与近代龚自珍,风格以豪放、悲壮为主,但亦不拘一格。与黄遵宪等相比,谭于“诗界革命”的贡献并不大。



清光绪年间,谭嗣同既是政坛维新派思想最激进的改革者,也是一颗引人注目的“诗界慧星” ① 。为强国救民,倡导新学,追求新政,他与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等相结交,进行改良主义的资产阶级革命,终因戊戌政变失败而血洒刑场,慷慨就义,为“戊戌六君子”之一。谭嗣同之父谭继洵历官户部员外郎、郎中,甘肃巩秦阶道、布政使、湖北巡抚等。这使谭嗣同有机会自光绪三年(1877)起,幼年即经常随父宦游,成人则只身奔走于大江南北。他曾北至新疆,梁启超记其“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刘大奇其才,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未果” ② ;亦曾南至台湾 ③ 。三十岁前,谭迫于试事,“六赴南北省试”。至三十岁其行程已“合数都八万余里,引而长之,堪绕地球一周”。其所往返之地除新疆、台湾外,计有直隶、甘肃、陕西、河南、湖北、湖南、江苏、安徽、浙江等诸省,“经大山若朱圉、岛鼠、崆峒、六盘、太华、终南、霍山、匡庐无算;小水若泾、渭、漆、沮、浐、灞、 洮 、潼、澧、蓝、伊、洛、涧、壥、恒、卫、汾、沁、滹沱无定,沅、沣、蒸、渌无算;形势胜迹益无算。制情偷情,未付简毕;退缅游乐,难忘于怀”,“升峻远览以写忧,浮深纵涉以骋志。” ④ 丰富的行旅生涯,得江山之助,是谭嗣同创作山水诗的生活基础。

谭嗣同“幼丧母,为父妾所虐,备极孤孽苦,故操心危,虑患深,而德慧术智日长焉” ⑤ 。其《仁学·自叙》亦称:“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忍受,濒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轻其生命,以为块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矣。” ⑥ 人生的厄难孕育了他忧患愤激的气质,也锻炼了他坚强的意志,培养了他勇于牺牲的精神。他之不惧万里跋涉,他之愿为“变法而流血”,“请自嗣同始” ⑦ ,都是其人格精神的必然表现。谭少倜傥有大志,其纲伦之厄与顽强个性加上仕途多舛,加深了他对现实的不满与愤激,促使他产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⑧ 之壮志,形成了欲冲决封建社会“罗网重重” ⑨ 的反叛性格。而长期壮游的生涯,特别是西北地区高山大河的景观,“沙石击人”的环境,与边塞健儿“大呼疾驰,争先逐猛兽” ⑩ 的传奇生活,则培养了他雄豪阳刚之气。康有为《六哀诗》称其“复生奇男子,神剑吐先莹。长虹亘白日,青锋拂苍溟。足迹遍西域,抵掌好谈兵”,“慷慨气填膺” 11 ,乃真实写照。谭曾为其京师莽苍苍斋题写门联云“家无儋石,气雄万夫” 12 ,亦是以“气雄”自许的表白。这种精神、气质与个性决定了其山水诗的思想意蕴与艺术风格。而诗人作为维新变法的旧民主主义志士,身处国运危亡的时代,时时为国家“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郭犹是,人民复非” 13 而忧虑,其山水诗作不能不也寄寓浓郁的爱国之情与忧患之思,如其所谓“升峻远览以写忧,浮深纵涉以骋志”,而不为山水的艺术审美性所拘,就是十分自然的了。

梁启超曾评云:“谭浏阳志节学行思想,为我中国二十世纪开幕第一人,不待言矣。其诗亦独辟新界而渊含古声。丙申在金陵所刻《莽苍苍斋诗》,自题为‘三十以前旧学第二种',盖非其所自熹者也。浏阳殉国时,年仅三十二(引者按:按传统计算法应为三十四),故所谓新学之诗,寥寥极希。” 14 “独辟新界而渊含古声”,是指谭嗣同三十岁以后受维新派“诗界革命”思想影响所作的诗。但其“新学”之诗与黄遵宪等“以旧风格含新意境” 15 之作的成就尚不可同日而语。可称道者有《感旧》三首,为梁启超誉为“沉郁哀艳,盖浏阳集中所罕见者” 16 ;另有《留别湘中同志八篇》,亦被梁启超评为“沉雄俊远,诚在《莽苍苍斋》之上。但篇中语语有寄托,而其词瑰玮连犿,断非寻常所能索解” 17 。

谭嗣同其余之新学诗“颇喜?扯新名词以自表异” 18 ,“新理想”、“新意境”并不明显。他的山水佳作仍见于三十岁以前之《莽苍苍斋诗》二卷等所收录者。诚如梁启超所言:“复生三十以后之诗,未必能胜三十以前之诗也。” 19



谭嗣同《三十自纪》称“五岁受书,即审四声,能属对。十五学诗,二十学文” 20 ,可见其天才卓异,很早就能诗擅文。其诗于生前收在《莽苍苍斋诗》二卷、《补遗》一卷,《远遗堂集外文》初编、《石菊影庐笔识》等上亦有收录。最早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金陵刊行的《莽苍苍斋诗》只有百余首。其后1917年上海文明书局《谭浏阳全集》,1954年北京三联书店《谭嗣同全集》,1981年中华书局《谭嗣同全集》等不同版本,收诗皆有所增加。李一飞编注、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谭嗣同诗全编》称收诗220首(一首为词)、句25联,是目前收诗最多的本子,可惜有误收。其中山水诗 约占三分之一。

谭嗣同山水诗的最大特点是:由于时代精神与个性思想的原因,采用的是类似龚自珍于山水中寄寓情志的范式,单纯模山范水之作较少。

谭嗣同自少年时起即具有不甘平庸的远大志向,内心郁勃着一股冲决现实“罗网”的激情。这是其环境与性格所造成的“主体意识”。这种意识需要表现、宣泄。故谭嗣同不仅在抒怀言志诗中直摅胸臆,如“壮怀消不尽,马首向临洮”(《角声》,《谭嗣同诗全编》第11页,以下简称《全编》)、“少有驰驱志,愁看髀肉生”(《马上作》,《全编》第14页);而且在山水诗中亦时时寓情于景,借天地自然之物,形象地表现其壮志襟抱,显示其内心激情豪气。谭少年即怀壮志,这在光绪四年(1878)十四岁所作的《潼关》诗中即见端倪:

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全编》第1页)

据谭《三十自纪》称:光绪“四年春,赴甘肃”,“陆径洛阳入函谷关、潼关至陕西,秋至兰州” 21 。诗以雄踞半山的潼关为视角,写出浩荡黄河不甘束缚,欲冲决堤岸之伟力,以及华山群峰高峻不平、直刺苍天之气势。此等山水正是少年诗人胸中不满现实束缚,欲打破既有秩序之壮怀的表现。尽管其时诗人志向的内涵还较模糊,但欲有所作为的向往则是相当明确的。小小少年如此早熟,真是“奇男子”!而步入青年,谭思想成熟后所作山水诗,则表达了比较明确的襟抱。此时七绝小诗已不能充分抒发诗人的激情,故作于光绪十五年(1889)二十五岁赴兰州途中的《秦岭》、《陇山》等诗,就采用了七古歌行体,从而更为淋漓尽致地描摹山水,抒写情怀,也令人更为神旺。如《秦岭》开篇即夸饰秦岭山水的奇险:

秦山奔放竞东走,大气莽莽青嵯峨。至此一束截然止,狂澜欲倒回其波。百二奇险一岭扼,如马注坂勒于坡。蓝水在右丹水左,中分星野凌天河……(《全编》第37页)

秦岭雄峻,峰峦迭宕,如骏马驰骤,狂澜欲倒,极尽群山动态之美,从而显示出“大气”磅礴,把势蓄足,其要旨在于寄寓、映衬诗人的壮志豪情。故于诗中间由秦岭韩愈祠引发对韩愈文统与道统的评说之后,篇末借景抒怀,更见气魄恢宏:   便欲从军弃文事,请缨转战肠堪拖。誓向沙场为鬼雄,庶展怀抱无蹉跎。生平渴慕矍铄翁,马革一语心渐摩。非曰发肤有弗爱,涓埃求补邦之讹。班超素恶文墨吏,良以无益徒烦苛。谨再拜公与公别,束卷不复事吟哦。短衣长剑入秦去,乱峰汹涌森如戈。(《全编》第41页)

显然诗人此时志向已甚明确,即不再效法韩愈之为“文墨吏”,而是要如班超投笔从戎,以血肉之躯战死沙场,誓为鬼雄,以武力抵御外强侵略。因此尾句之“乱峰”亦被诗人目为戈矛,烘托出尚武从戎的气氛。《陇山》则以如椽大笔,勾勒秦地“水则东入不极之沧溟,山则西出无边之沙漠。错互乾坤萃两隅,气象纵横浩寥廓”之宏观山水态势与气象,以及“陇右之山崛然起,号召峰峦俱至此。东南培楼小于拳,杂沓西行万余里,渐行渐巨化为一,恍若朝宗汇群水”之陇山的突出地位,貌似纯山水的描绘中,实际上寄托的是诗人“何当直上昆仑颠,旷观天下名山万叠来苍茫”之卓尔不群的自我形象与主宰天下的胸襟。(上引均见《全编》第41页)恰如梁启超所评:“此何等自负语!”“先时之人物,其气魄固当尔尔” 22 。

谭嗣同自幼“备极孤孽苦,故操心危,虑患深” 23 ,成年后这种“操心”“虑患”则转为对国家命运操心的忧患意识。谭嗣同深深担忧着国家命运:“飞光自抚将三十,山简生来忧患中。”(《和仙槎除夕感怀四篇并叙》其三,《全编》第101页)这种“忧患”意识,不仅反映在政治抒情诗中,亦蕴含于山水诗中,因为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作于光绪十五年(1889)谭嗣同赴兰州途中的七律《崆峒》,就与当时的政治局势紧密相连:

斗星高被众峰吞,莽荡山河剑气昏。隔断尘寰云似海,划开天路岭为门。松拏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四望桃花红满谷,不应仍问武陵源。(《全编》第46页)

崆峒山属六盘山区域,远隔尘世,桃花满谷,宛若世外桃源。但诗人却心不在“武陵源”,不愿逃避现实。他关注的是斗星无光、剑气昏暗!实际是担忧时局黑暗,杀机四伏,与其直言“但忧悬磬室,兵气寓无形”(《武昌夜泊二篇》其二,《全编》第68页)并无二致,只是忧患意识具象化了而已。

同年作于自兰州赴北京途中的《出潼关渡河》,于 描写了潼关关险途危、“崤函罗半壁,秦晋界长河”的壮美形势之后,亦产生祖国“好山川”面临帝国主义侵扰的忧虑,从而激发起尾联“为趁斜阳渡,高吟市楫歌”(《全编》第49页),即如祖逖一样“清中原”的昂扬斗志与历史责任感。

谭嗣同的“忧患”有时表现为悲愁,“无端歌哭悲长夜”(《和仙槎除夕感怀四篇并叙》其四,《全编》第102页),即是其内心悲苦、郁闷的反映。他曾说“我亦湘中旧词客”(《武关七绝》,《全编》第127页),以屈原自况,亦是悲苦心态的表现。由于诗人的心情时觉悲凉,山川景物在诗人眼中也就显得十分凄凉冷寂,成为涂抹着浓郁的主观色彩的“有我之境”。如光绪十六年(1890)赴湖北所作的《残嶰》、《览武汉形势》、《武昌夜泊二篇》等即是此类山水诗。《残嶰》云:

篱落寒深霜满洲,南国风味忆曾留。雁声凄断吴天雨,菊影描成水国秋。无复文章横一世,空馀灯火在孤舟。鱼龙此日同萧瑟,江上芦花又白头。(《全编》第72页)

诗写六朝古都金陵深秋之景。标题“残嶰”,乃残山剩水也,寓有深意,并为诗定下凄凉的基调。深秋的长江之景萧瑟凄冷,毫无生气,极其压抑,乃是诗人悲苦感情的外现。其悲凉一在“鱼龙此日同萧瑟”,自叹壮志难酬,二在昔日繁华地已是残山剩水,可见国运危亡,皆表现出诗人内心的酸楚无奈。无论是豪壮还是悲凉,其根本都是诗人救亡图强的爱国之情,借不同形态的山水以抒发之而已。 三

谭嗣同热爱祖国,还表现在热爱祖国的“好山川”,热爱美丽的自然风光。因此他有时也会从审美欣赏的角度描写“水态山容”以愉悦“性灵”。只是此类诗不多,今存有《道吾山》、《江行》、《岳阳楼五律》、《山居五律》、《碧天洞五古》等,大多是描写湖湘楚地山川风物。如《道吾山》云:

夕阳恋高树,薄暮入青峰。古寺云依鹤,空潭月照龙。尘消百尺瀑,心断一声钟。禅意渺何著,啾啾阶下蛩。(《全编》第9页)

谭《三十自纪》云:光绪十一年(1885)春,“归湖南,夏,陆抵浏阳” 24 。此诗即写所见浏阳道吾山古寺、瀑布龙湫、老龙潭之仲夏晚景。诗人欣赏着眼前清幽寂静的美景,暂时忘掉了“剑气昏”的时局,似乎六根清净,烦恼尽消,体悟到一种缥渺的禅意。诗冲淡雅洁,与写西北高山大河之雄放劲健迥然不同。又如写于光绪八年(1882)的《岳阳楼五律》:

放棹洞庭湖,湖空天欲无。登楼望落日,暧暧远村孤。水气昏渔浦,南风长嫩蒲。君山渺何许?青入《十眉图》。(《全编》第116页) 诗人游湖登楼所见洞庭湖之景,水天空阔,落日辉煌,水气氤氲,君山青翠,宛若一幅水墨丹青,淋漓而壮美。风格明朗高华,与上诗又不同,但也是以审美愉悦性灵的眼光赞誉洞庭湖的风物。写于光绪十五年(1880)由兰州赴京经河北怀安碧天洞之《碧天洞五古》则明显道出以“清赏”的心态观看山景:

远树小于拳,数峰伸似掌。一峰起其前,浓绿秋自上。扪萝栗   岩,欲往不得往。我非慕仙者,随遇寄清赏。颓曜薄虞渊,征鸟厉高敞。振衣踏残雪,樵唱逸幽响。(《全编》第122页)

诗前半写山峰、远树,怀着纯然“清赏”的心态,后半写落日、征鸟,亦显得心情轻松,而振衣踏残雪,游兴未尽,又陶醉于山歌幽远旋律中,写出碧天同清奇之景,沉浸于审美的愉悦中,也反映了诗人飘逸清旷的一面。

谭嗣同三十岁以后之诗佳作不多,但写山水的五绝《丁酉金陵杂诗》四首(《全编》第181页),却是一组清新可读之作,如其一、其四云:

吴淞半江水,湘中一尺天。年来都剪得,持入秣陵烟。

山远自苍翠,山势亦?奇。山外已如此,山中知有谁。



谭嗣同自评其诗歌渊源与特点云:

嗣同于韵语,初亦从长吉、飞卿入手,旋转太白,又转而昌黎,又转而六朝。近又欲从事玉溪,特苦不能丰腴。大抵能浮而不能沉,能辟而不能翕。拔起千仞,高唱入云,瑕隙尚 不易见。 25

可见其诗学唐人兼及六朝,博采众长。他与近代程恩泽、祁寯藻等宋诗派以及陈衍、郑孝胥等同光体分道扬镳,而与以王?运为首的汉魏六朝诗派相靠拢。其诗从长吉入手,乃学其构思奇特,想象新异,语言瑰诡,康有为《六哀诗》所谓“文词发诡怪” 26 ;从飞卿入手及转而学六朝,大约学其词藻精美;学太白得其浪漫想象、雄放风格;学昌黎得其劲健之气。

其实于唐人谭嗣同更学杜甫,其诗之忧患意识与悲壮风格正与杜甫一脉相承。孙宝   《忘山庐日记》即看出这一点:“悲壮苍凉,有杜少陵、白香山之意。” 27 从上引诗已足以证明“穷年忧黎元”、“国破山河在”的杜甫精神延伸在谭身上。此外,谭好化用杜甫诗句,亦可见对杜诗的熟悉与偏爱。如“水于天外浮”(《洞庭夜泊》,《全编》第28页)化用杜甫《登岳阳楼》“乾坤日夜浮”句意,“鱼龙此日同萧瑟”(《残嶰》,《全编》第72页)化用杜甫《秋兴八首》“鱼龙寂寞秋江冷”句意,“身高殊不觉,四顾乃无峰”(《晨登衡岳祝融峰二篇》其一,《全编》第89页)化用杜甫《望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句意,等等,不一而足。

近代对谭嗣同影响较大者则为龚自珍、王闿运等。其《论艺绝句六篇》其二云:

千年喑室任喧□,汪、魏、龚、王始是才。万物昭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全编》第92页)

“汪、魏、龚、王”据自注是指汪中、魏源、龚自珍、王?运。此诗虽然是论文,但他认为“魏默深、龚定庵、王壬秋,皆能独往独来,不因人热。其馀则章摹句效,终身役于古人而已”(《全编》第93页),可见其钦佩的是龚、王等不为古人所役的创造精神,此精神亦通于诗(当然对王的评价并不准确)。钱仲联称:“谭复生诗,代表当时浪漫风气,仿佛似龚定庵。” 28 龚自珍对谭嗣同的影响,首先是在思想上,即那种心忧天下的胸怀,改革政治的激情,其次是借山水寄寓情志的表现模式;再次是龚诗浪漫的色彩,大胆的想象,雄放的风格,这在谭诗中亦有鲜明的表现。谭诗与龚诗颇为相似,有时甚至瞒过诗坛高手法眼。对王?运,谭嗣同颇多誉词,王闿运诗尚汉魏六朝,乃得之于王夫之,而王夫之是谭最钦慕之人,所以谭之偏爱王?运与王夫之有关。

谭嗣同诗主体风格乃承李白、杜甫与龚自珍。第一,即所谓“豪放”(南村《摅怀斋诗话》) 29 ,“诗尤雄健,每诵之为气王”(李肖聃《星庐笔记》) 30 ,“诗笔瑰玮”(王赓《今传是楼诗话》) 31 ;谭自评亦是“拔起千仞,高唱入云”。谭诗雄健豪放之根源在于其人秉性气质之刚毅豪爽,得之于西北艰苦生活磨砺出来的强悍之气,以及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追求理想的高远志向与昂扬向上的慷慨意气。这在其写的山水诗中随处可见,而《潼关》、《秦岭》、《陇山》、《崆峒》等诗中则有鲜明的体现。其具体特征一是意象硕大,意境壮阔,无论是雄踞山腰的关城,还是万里流淌的大河,乃至大气的峻岭,浩瀚的沧海,皆须以如椽大笔方能勾勒之,显示崇高之美。二是笔下意象喜化静为动,生气郁勃。如写山多呈动态,“山入潼关”犹嫌不足,更驱“秦山奔放竞东走”,“狂澜欲倒回其波”;写松石也见“松   霄汉来龙斗,石负苔衣挟兽奔”,皆充溢着奔放之气势。

第二,即是苍凉悲壮。此风格主要见于抒情诗,但一些山水诗由于寄寓忧患意识,故亦得杜诗之遗意。如写武汉的几首诗:“秋老夜苍苍,鸡鸣天雨霜,星河千里白,鼓角一城凉。”(《武昌夜泊二篇》其一,《全编》第68页)“颓乌西堕风忽忽,吹瘦千峰撑病骨。半规江影卧雕弓,郊原冷云结空绿。”(《登洪山宝通寺塔》,《全编》第70页)皆因暗喻政治局势的危险,心怀忧思,而显得苍凉冷寂。但“远略未因愁病减”(《览武汉形势》,《全编》第73页),又有悲壮之感。

谭嗣同山水诗风格还是不拘一格的,特别是近体诗较少“杀气”。有的明丽,如《邠州七绝》:

棠梨树下鸟呼风,桃李蹊边日复红。一百里间春似海,孤城掩映万花中。(《全编》第140页)

有的清幽,如前引《道吾山》、《兰州庄严寺》、《江行》等。《江行》云:

野犬吠丛薄,深林知有村。岸荒群动寂,月缺暝烟昏。渔人随星出,云帆挟浪奔。橹声惊断梦,摇曳起江根。(《全编》第10页)

有的含蓄隽永,如前引《丁酉金陵杂诗》其一、其四。

有的劲瘦,如《登洪山宝通寺塔》,总之,谭嗣同山水 诗体裁多样,格调不一,有较深的诗学造诣。

还有一点即是谭嗣同山水诗喜用白描之笔,不喜掉书袋,这也是他与学人之诗的宋诗派格格不入的原因。

谭嗣同作为维新派重要诗人,与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相比,其“诗界革命”实践并不多,由于其三十四岁即辞世,一生未曾跨出国门,视野终不如黄、康、梁广阔。因此其山水诗之“新意境”缺乏异域景观,显得不够丰富。如果天假以年,亦周游列国,那么其山水诗成就肯定更上一层楼矣!

注释

①汪国垣《光宣诗坛点将录》,见《三百年来诗坛人物评点小传汇录》第95页,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②⑤⑦23梁启超《谭嗣同传》,《谭嗣同全集》第521页、第521页、第524页、第521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4年版。

③见《先仲兄行述》,《谭嗣同全集》第201—204页;《石菊影庐笔识·思篇》,《谭嗣同全集》第255页。

④13 20 21 24《三十自纪》,《谭嗣同全集》第204—206页。

⑥《谭嗣同全集》第3—4页。

⑧《上欧阳瓣姜师书》第二,《谭嗣同全集》第294页。

⑨《仁学·自叙》,《谭嗣同全集》第2页。

⑩《刘云田传》,《谭嗣同全集》第171页。11《谭嗣同全集》第527页。

12见涵锐、江锋:《谭嗣同的莽苍苍斋》,《北京日报》1957年6月2日。

14 15 16 17 18 19 22《饮冰室诗话》第1则、第63则,第2则、第59则、第60则、第64则,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

25《致刘淞芙二》,《谭嗣同全集》第380页。26《谭嗣同全集》第527页。

27 29 30 31钱钟联主编《清诗纪事·光宣朝卷》第14723页、第14724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28《梦苕庵诗话》第15页,齐鲁书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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