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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刊] 进士文化与诗可以群(邓乔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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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5 10: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内容提要】


《诗经》时代的“诗可以群”分有下层的群而歌与上层的群而诗,汉乐府民歌继承前者,公宴诗继承后者,晋代又生贵族游宴诗。唐以诗取士,诗人群渐盛,群而诗亦多。进士文化引起政治之变,形成了时代的感召力,确立起新的价值观。重诗而诗人众,改变了思想、行为方式,造成精英文化的开放性、外向性,使之由“独”而“群”。唐代“诗可以群”在延续并改变了上层的群而诗同时,更提升了下层的群而歌。

    “兴、观、群、怨”是孔子论诗歌功能的一个重要命题,见于《论语?阳货》,其中的“群”被释为“群居相切磋”(《论语集解》引孔安国语),“和而不流”(朱熹《四书集注》语)等义。由于孔门既重视诗歌、音乐的教育,又常得师生间切磋之乐,互相交流思想,情感融洽,诗歌在其中常能起曲喻胜于直言,兴发多于灌输的作用,“群”与“兴”可谓相辅相成,在四者之中尤为重要。而综观诗歌史的发展,“群”经由了春秋之起,两汉之续,魏晋南北朝见于诗体之发展,而尤盛于唐朝。可以认为,唐之为诗歌黄金时代,与“群”大有关系,而这又与唐代进士文化密不可分。

              一  群而歌与群而诗

    考察诗歌发展的历史,“群”具有产生在下层的“群”而“歌”,以及上层的“群”而“诗”之别,《诗经》时代即如此。

    下层的“群”而“歌”主要体现为创作。从《诗?豳风?七月》可知,西周时期,农人终年从事劳动,只是到“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之后,才“穹窒熏鼠,塞向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虽《诗经》中可见劳动中群歌互答的情景,但《汉书?食货志》认为,民歌创作主要在冬天“入室”之时:“春令民毕出在?,冬则毕入于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待来春则有采诗之举:“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虽说有人怀疑采诗制,但不仅是《礼记?王制篇》有“天子五年一巡守(狩)。岁二月,……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之说,更早的《左传?襄公十四年》,也已有引《夏书》“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一说,杜预注:“遒人,行令之官也。木铎,木舌金铃。徇于路,求歌谣之言。”可见在左丘明之前已有遒人之职,不必待汉人才有采诗一事。颜师古将“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释之为“各趣农晦”,无非是从事春种秋收,那么,冬“藏”而无农事,“民既入”之“群”,也显然具有农业文化的背景。他又将“各言其伤”解释为怨刺之诗,如此,则“群”与“怨”可谓相辅相成,“相与而歌”所体现的是“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春秋公羊传注疏?宣公十五年》何休解诂)。可见,下层的“群”而“歌”,比较接近“群居相切磋”之意。

    上层的“群”而“诗”主要体现为诗的运用。与原生态的男女之“民”“相与歌咏”不同,虽说《诗经》有“家父作诵,以究王?”(《小雅?节南山》),“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小雅?四月》)等“究?”、“告哀”之作,但主要是个人化的,诗之“群”尚待于“用”,其中最主要的是外交活动。孔子在紧接“兴、观、群、怨”后所说的“远之事君”,是对诗与君国大事之间关系的总述,而“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论语?子路》),则专言诗之用于外交活动。朱自清先生《诗言志辨》举《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所载事:郑伯享赵孟于垂陇,七子从君,赵孟请赋诗“以观七子之志”。结果子展赋《草虫》,伯有赋《鹑之贲贲》,子西赋《黍苗》之四章,子产赋《隰桑》,子大叔赋《野有蔓草》,印段(子石)赋《蟋蟀》,公孙段(子石)赋《桑扈》。可见,郑国诸臣都在借赋诗而称美赵孟,意在联络晋国与郑国的友谊。朱先生引顾颉刚先生《古史辨》语:“有的是谦而不敢受,有的是回敬几句好话。”①这种“群”而“诗”的外交活动,正如《汉书?艺文志》所说:“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以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称诗谕志,目的在于通过“兴”而达到“群”的沟通、交流,以求密切关系,增进友谊。

    由于称诗谕志的史实,杨树达先生《论语注疏》不从古人之说,而自有符合诗之功能的解释:“春秋时朝聘宴享动必赋诗,所谓可以群也。”

    朱熹所说的“和而不流”虽较虚泛,将以上两者合观之,却也大体能涵盖“群”之意义。

    “诗可以群”是儒家关于文学社会功能的一个重要看法,春秋时代因诸侯国多外交活动,“称诗以谕其志”将这一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后来却发生了变化,《汉书?艺文志》指出:“《春秋》之后,周道?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这既涉文体的兴衰转换,更因为“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诗之“群”也随之隐退。班固所说的“贤人失志之赋作”,应主要指屈、宋之《楚辞》。《楚辞》之作,是诗人创作的真正开始,主于自诉,《诗经》的民

    歌时代不再。贤人失志而作赋,学诗之士逸在布衣,使之发生了似与春秋时期相反的变化:诗之作由下层民歌为主转为上层之诗,而诗之用则由上层的称诗谕志转为民间之唱,楚国的一人歌之而“国中属和”可见其状。

    如果说先秦时期男女相从咏唱的是“歌”,而“诗”主要是私人化的创作,“群”则体现为“称诗以谕志”的“献诗陈志”和“赋诗言志”;那么汉代就有了兼及上下的集体创作,使“诗可以群”再度兴盛。汉代行采诗制,从所采的“代、赵之讴,秦、楚之风”中,可以体会其中继承、发扬《诗经》时代下层“群”而“歌”、“歌”而“怨”的精神,《汉书?艺文志》所说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即主要见于乐府民歌。而另一方面则是汉武帝的“柏梁展朝?之诗”(《文心雕龙?时序》),因“孝武爱文,柏梁列韵”(《文心雕龙?明诗》),而曾有过皇帝与群臣的连句作诗。但由于此后“越昭及宣,实继武绩。驰骋石渠,暇豫文会”(《文心雕龙?时序》),主要是学者的活动,或是辞赋的创作,而非上层的诗歌集体活动,因此从创作的主流看,汉代“诗可以群”应主要是行于下层的“群”而“歌”。

    上层“群”而“诗”之再兴,是建安、曹魏之时。因“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故能造成“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的创作盛状(同上)。可见,统治者对人才的尊重是文学繁荣的前提。自此以后,魏晋六朝时期上层的“诗可以群”,从公宴赋诗发展出遵命或奉命文学,即应制、应诏、应教诗等,而新的创作形态则为诗赋的同题共作、赋得诗、联句诗等②。

    由于魏晋六朝的“诗可以群”主要行于公宴、朝会,属遵命文学,真正的诗人言志抒情的诗歌创作,是很少以“群”的状态出现的。尽管建安时期曾有《文心雕龙?时序》所说的“俊才云蒸”,“七子”也多经历过汉末的动乱,眼界不窄,但他们对最高统治集团来说,实际上是以幕客的身份出现,“群”而作诗只是“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而已,他们表现真情实感之作,多非出于此种场合。在同题共作的诗中,都是以颂扬曹魏盛德为主旨,并无多少区别。因之,此期抒情言志的“群”而诗,不属于宫廷文学,而是贵族的游宴文学。西晋的金谷游集,东晋的兰亭集会,都是著名的贵族集体文学活动。前者于西晋惠帝元康六年(296)由富商、重臣石崇所组织,有30人参加。后者是东晋永和九年(365),王羲之、谢安、孙绰、支遁等41人在会稽兰亭的集会。后者因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知名,集会的主题是在山水之中领会生命的意义,在究天人之际的富有哲理意义的探询中,回到了对个体生命存在的自足及不足的体认,此次聚会所写的《兰亭诗》,保留完整的有5家,不完整的有21家(据《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十二)。金谷之游和兰亭聚会,是较大的规模“群”而作诗,据石崇和王羲之二序,所作分属于“以叙中怀”和“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并非遵命文学,但一者此类“诗可以群”组织得甚少,两者竟相隔70年之久,二者金谷游集所成之诗,如石崇序中所说,当属“娱目欢心”者为多,兰亭所作虽表达了对自然的深情,不乏玄远的意趣,但欣、惧交汇,毕竟留下了时代的消极印迹。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0:55: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以诗取士与唐代诗人群

    尽管如《世说新语》颇多众人参与的清谈记载,集体的游宴活动也如前述,然而六朝诗歌却多为个人创作,“七贤”有竹林之游,阮籍、嵇康的诗却非作于此中,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谢等诗人也如此,更不以游宴诗知名。

    唐代则不然,作为诗歌黄金时代的标志之一,就是出现了“诗可以群”的高峰,既表现在有成就诗人之多足以称群,又可见诗人们形成创作群体的显著特点。此中原因很多,而推行进士制,且实行以诗赋取士,当是很重要的一点。如严羽《沧浪诗话?诗评》就说过:“或问:‘唐诗何以胜我朝?'唐以诗取士,故多专门之学,我朝之诗所以不及也。”虽后来不少人不以此说为然,省试之诗也确乏佳作③,但以诗取士关系到士人的前途命运,须着力于此,人人作诗必然造成诗歌的普及和提高,诗人之众多也是必然的。而以诗取士也促使士子在试前“群”而切磋诗艺,在登第为官后或游宴奉制、或赠答唱和,有形或无形地由群体创作变成了创作群体。

    要确立进士制与“诗可以群”二者关系这一论题,有必要对唐代诗人作一考察。纵观唐代诗坛,除诗名最著的李白、杜甫,以及初唐四杰、高适、贾岛、李贺等不是进士,唐代主要的诗人多为进士出身。如上官仪、李峤、杜审言、苏味道、刘希夷、宋之问、沈期、贺知章、陈子昂、张九龄、李颀、綦毋潜、王昌龄、王湾、祖咏、王维、刘?虚、崔颢、王翰、薛据、崔国辅、储光羲、刘长卿、岑参、常建、元结、张继、钱起、郎士元、韩、司空曙、李端、顾况、李益、孟郊、崔护、陆贽、张籍、王建、韩愈、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元稹、李绅、姚合、朱庆余、许浑、杜牧、李商隐、皮日休、司空图、韩、郑谷、韦庄等,都曾进士及第。辛文房《唐才子传》录唐代诗人共278名,其中进士及第者为171人,足见诗人出身于进士之多。上述名单应很能显示唐代进士与诗歌之“群”的关系。

    再看诗人群的情况。据贾晋华博士《唐代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一书,可知在一定的时段、聚于一地从事诗歌唱和所形成的诗人群体情况。书中对隋唐之际的河汾作家群,太宗朝宫廷诗人群,高宗武后时期三大修书学士群,中宗朝文馆学士群,大历浙东诗人群,大历浙西诗人群,韩孟诗人群,大和至会昌东都闲适诗人群,襄阳诗人群,咸通苏州诗人群,以及唐末五代庐山和泉州的两个诗人群,都作了详尽考论。若不论几个宫廷诗人群,由《大历年浙东联唱集》可知,参与这群诗人活动的原有58人,可考者38人,可能参加者7人,虽多系中小诗人,声势却相当大。颜真卿任湖州刺史4年半,邀集一批文士诗人编书、作诗、论诗,大开诗会,前后聚集了95人,形成了大历浙西诗人群。襄阳诗人群成于唐宣宗大中年间,徐商镇襄阳,段成式、温庭筠等游幕唱和,辑成诗集。咸通苏州诗人群在宣宗咸通年间,皮日休为苏州刺史崔璞从事,与陆龟蒙唱和,陆又与多人屡次集会,多有联诗,并结集10卷。庐山诗人群系唐末五代所成,持续半个多世纪,先后聚集了20多人,为两个创作群体,前一个为僧道、隐士、进士和官员,后一个因南唐恢复科举并以诗取士而生,与进士制关系更密切。唐末五代的泉州诗人群因避中原战乱而生成,是僧人与进士的集合体,韩等重要诗人亦曾来此。

    隋唐之际的河汾作家群生当乱世,自难参加科举考试,太宗朝的宫廷诗人多系由隋入唐的大臣或弘文馆学士,仅上官仪为进士,而自此的宫廷诗人群则颇多进士出身者。高宗时以许敬宗为首的修书学士群、武后前期北门学士群、武后后期珠英学士群,以及相继的中宗朝文馆学士群,都是宫廷诗人,其中的上官仪、李义府、李峤、沈期、张说、宋之问、李?、苏?、卢藏用、杜审言等,都曾登进士第。他们在进入宫廷后,可以看作进士的“已完成式”,却仍在持续着进士的诗文之用。后面几个诗人群,不在宫廷之内,多处于求仕阶段,且处在安史之乱后贵族政治彻底崩溃,进士文化完全成熟的历史时期,与进士文化的特点更相合,此在下面再论。至于隐逸诗人,如前所述庐山诗人群,人数不少④,其中不乏真正的隐士,但也有走隐而求仕道路者,对于“终南捷径”与进士文化的关系,亦在下面再论。

    由集会总集所定的诗人群是较为稳定的创作群体,另有因创作主张、艺术思想相近,互相交往、唱和的诗人群,一般以之作为唐诗风格流派看待,如初唐时方外十友、中唐的大历十才子、晚唐的咸通十哲、芳林十哲等,其实也具有“群”的意义。

    《新唐书?陆馀庆传》云:“(馀庆)雅善赵贞固、卢藏用、陈子昂、杜审言、宋之问、毕构、郭善微、司马承桢、释怀一,时号‘方外十友'。”姚合《极玄集》李端小传载:李端“与卢纶、吉中孚、韩?、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夏侯审唱和,号‘十才子'”。《新唐书?文艺传》亦云:“(卢)纶与吉中孚、韩翊、钱起、司空曙、苗发、崔峒、耿?、夏侯审、李端皆能诗,齐名,号‘大历十才子'。”“十才子”的得名与交游唱和主要在大历初年,因多出身贫寒,故依傍权门,在权豪华宴上联袂唱和,后来各奔东西,诗风各异。“咸通十哲”指晚唐懿宗咸通时期的一群诗人,《唐摭言》卷十云:“张乔,池州九华人也,诗句清雅,?无与伦。咸通末,京兆府解,李建州时为京兆参军主试,同时有许棠与张乔,及俞坦之、剧燕、任涛、吴罕、张、周繇、郑谷、李栖远、温宪、李昌符,谓之十哲。”⑤据研究,这群诗人有三个特点:“其一均出身寒微,久游举场,四方飘游,未为显宦;其二都广结僧人,有一段隐居经历。……其三……许棠宣州,张乔、周繇池州,喻坦之睦州,任涛筠州,郑谷袁州,均为江南东、西道人。李昌符原籍亦未详,……亦以江南人可能为大。唯温宪太原(亦久居江南)、张清河,为北人。十子之目得自长安,而其主体却为江南人。”⑥“芳林十哲”亦见《唐摭言》卷九:“咸通中自(沈)云翔辈凡十人,今所记者有八,皆交通中贵,号芳林十哲。芳林,门名,由此入内故也。”

    此外,还有唐人普遍的唱和,虽非集体创作,但也可视作“诗可以群”的一类。由于中唐以后诗人成为进士者渐多,进士文化真正与诗人及诗歌创作密切关合,故中晚唐诗人“群居相切磋”渐成风气。除韩愈为首的一群外,不少著名诗人任地方官时,常有诗歌唱和,如杜牧为刺史时,孟迟、严恽、李郢曾先后相从。从诗人个人的交往唱和而言,分别有:贾岛与韩愈、孟郊、张籍、王建、姚合、无可;赵嘏与元稹、沈传师、沈述师、卢弘止、杜牧;马戴与令狐定、姚合、贾岛、无可、李廓、顾非熊;喻凫与姚合、顾非熊、方干、无可;刘得仁与姚合、无可、段成式、雍陶、厉玄、顾非熊;刘驾与曹邺、薛能、李频、聂夷中;李郢与杜牧、李商隐、温庭筠、方干、鱼玄机;曹邺与李频、郑谷、张、李洞;储嗣宗与顾非熊、顾陶、司马扎;李昌符与张乔、李洞;林宽与许棠、李频;周繇与段成式、温庭筠、韦蟾;周朴与方干、李频;王贞白与罗隐、方干、郑谷、贯休;崔道融与方干、司空图;曹松与贯休、方干;女诗人鱼玄机与温庭筠、李郢。不少诗人在不同地方、不同时期,分别与不同的诗人交游:如方干不第隐居会稽鉴湖时,与郑仁规、李频、陶详相善,咸通末,与段成式、吕述、于兴宗、李群玉等唱和。

    我们尚应注意唐代诗僧这一重要队伍:灵一与李华、张继、皇甫冉、朱放、张南史、李纾、严维唱和甚多;皎然居湖州时与陆羽、吴季德、皇甫曾、崔子向、李等交游,在湖州时,历任湖州刺史颜真卿、崔论、卢幼平、陆长源等,均与之交游唱和;无可则与姚合、朱庆馀、贾岛、顾非熊、章孝标、殷尧藩、马戴、段成式、厉玄、雍陶等为诗友,唱和甚多。唐末五代的尚颜,与方干、陈陶、陆龟蒙、郑谷、司空图、吴融、李洞,诗僧齐己亦有唱和。以上仅分从一人言其相交唱和,各人间形成互相交叉的复杂现象更难以尽述。由于某一诗人树立起的榜样,使得师从者成风,也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创作群。如晚唐时期的“咸通十哲”与贾岛、姚合诗派较为相近,而“郑谷晚年归居宜春后,又有南昌孙舫、长沙齐己及连州黄损等从之学诗。后二人又与郑谷共定诗格,为湖海骚人所宗。又形成一诗人群”⑦。

    由上可知,唐代的诗歌集群性创作活动,无论从历史延续的时间看,还是从地理分布的范围看,都是前代无法比拟的。

              三  进士文化与唐诗之“可以群”

    以上对进士制直接或间接造成的唐代诗人群作了描述,现在进而论述进士文化与唐诗“可以群”之间的关系。

    我们很难在本文中对进士文化作出全面的定义,仅能就与本论题相关者概言之。

    首先,进士制的推行引起了政治的变化。进士制始于隋,继于唐初,陈寅恪先生《隋唐政治史述论稿》认为,起根本变化的是武则天时期。由于武后“大崇文章之选,破格用人,于是进士之科为全国于进者竞趋之鹄的。当时山东、江左人民之中,有虽工于为文,但以不预关中团体之故,致遭屏抑者,亦因此政治变革之际会,得以上升朝列,而西魏、北周、杨隋及唐初将相旧家之政权尊位遂不得不为此新兴阶级所攘夺替代”⑧。这是对推行进士制后政治变化的精辟论述。

    其次,社会的宗尚,普遍的追求,使士人们确立起新的价值观。王定保《唐摭言》卷一说:“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又说:“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辨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弘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虽处子之不若;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无所恨。故有诗云:‘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⑨这一段话可以理解为:对“白衣公卿”的追求,使得其他才能、资质“咸以是而晦之”,

    历来所重的“修身慎行”,竟然“虽处子之不若”。可见,进士制对传统价值观的改变确实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再次,以诗取士引发、造成了士人思想与行为方式的改变。肃宗宝应二年(763)礼部侍郎杨绾上奏批评进士科:“近炀帝始置进士之科,当时犹策试而已。至高宗朝,刘思立为考功员外郎,又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填帖,从此积弊,浸转成俗。幼能就学,皆诵当代之诗,长而博文,不越诸家之集,递相党羽,用致虚声,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几同挂壁……祖习既深,奔竞为务,矜能者曾无愧色,勇进者但欲凌人,以毁?者为常经,以向背为己任。校刺干谒,驱驰于要津;露才扬己,喧盛于当代。”⑩其中不少就涉及思想与行为方式,其负面评价只能说是评价标准不同,而难以说是不实之词。宋人李昭?说:“唐自元和以后,士人多以辞章游王公之门,谓之投卷。所幸者,大则荐闻于朝,小则资以赇货。士之急于人知,无盛于此时也。”11“校刺干谒”确实成为了进士文化的一个具有群体性的特征。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0:5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说以上三方面是进士文化的主要特点,那么,这些特点与唐代的“诗可以群”又有什么相对应的关系呢?
    首先,因推行进士制所引起的政治变化,对士人们具有极大的感召力,使得儒家传统的处世方式仅向“兼济天下”一端倾斜。唐人因“兼济”而“群”,并形成了具有时代精神的诗歌创作群体。顾名思义,“兼济”是从自我出发、兼及他人而济众,由“独善”之一人,而至天下之众人,本身即具“群”之意义。“出”与“处”则取决于“道”,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是传统的原则。而“道”之有与无除了为政之清浊、民生之欢戚外,常又与士人自身的感受相关。若朝廷重视自己,就有出路,有路即有“道”,应是很直观的体会。

    唐朝立国不久,太宗就下令修订《氏族志》,“欲崇重今朝冠冕,……不须论数世之前”(《旧唐书?高俭传》),不少出身布衣者,以功业成为唐初新士族。高宗时,改《氏族志》为《姓氏录》,五品官“皆升士流”。武则天为排挤唐宗室和旧功臣,下《求贤制》,用人“无隔士庶,具以名闻”,尤重进士科,使得一批寒素布衣得以进入政权。唐玄宗实行以诗赋取士后12,更使诗人们产生出足够的自信心和自豪感。科举制、尤其是进士科的实行,改变了魏晋以来“九品中正制”的选才选官方式,打破了贵族门阀对政权的垄断,庶族知识分子能“怀谍自列”,凭借学识、文辞踏上仕途,个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满怀信心地以田舍郎可以登上天子堂自励。加之以受南北统一、国力强大、盛世来临的鼓舞,逐渐形成了一种充满希望、积极向上的时代精神。追求功业、强烈自信、匡时济世、从政报国,成为时代的声音。慷慨昂扬、蓬勃向上是诗人们的共有基调,即使不达、不遇而感叹时运不济、功业难期,仍梗概多气、志深笔长。这种集体性的品格和精神,造就出唐诗“可以群”的基础,诗人们普遍具有这种精神和信念,也就自然形成了诗歌的创作“群”。安史之乱以后,贵族退出政治舞台,进士文化成熟,诗人群出现更多。

    其次,新价值观的确立,使得人们尤重诗赋,士人几与诗人划上了等号,对诗歌的普遍重视必然造就出群众性的诗人队伍,形成了前代难以相比的创作群体。如杨绾所说,推行进士制使得“幼能就学,皆诵当代之诗,长而博文,不越诸家之集,……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几同挂壁。”只重诗赋而不重经史,写诗人众,必然造就出群众性的诗人队伍。

    再次,思想与行为方式的改变,造成了唐代精英文化的开放性、外向性:不是自我封闭的“独”,而是积极交游的“群”。进士制与诗赋取士的逐渐完备,将士人培养、塑造成诗人,也使得诗歌创作从自诉变为了及人,“群居相切磋”为之发扬光大。

    魏晋南北朝时期,贵族们的生活圈子相对窄小,政治黑暗,迫害有加,人们心有惴惴,易入于内向。唐代不然,生活在思想开放、三教并行的环境中,不似六朝士人那样热衷于谈玄或佞佛,或在内省式的论辩中思考“名教”与“自然”的孰可相从,人们受时代鼓舞,奋发昂扬,积极吸收外来文化,主动接受胡风胡俗影响,以至于放浪通脱、不检细行。唐人不似六朝贵族那样静态地“养望”,而是以增见识、重交游、广声誉为目的,漫游东西南北各地。他们“寻芳逐胜,结友定交,竞车服之华鲜,骋杯盘之意气,沽激价誉,比周行藏。”13

    唐代诗人在漫游中开阔眼界,了解山川风物、民情风俗、历史掌故,增长见识,又交结朋友、切磋文学、作诗争胜、揄扬名声。同时,改变了以往重在修身、依仁游艺、奉行中道的儒者传统,大大发挥了文苑精神,追求身心自由和文辞美妙。而恰是这些特点,为诗歌创作、欣赏、传播提供了基础,为“诗可以群”创造了极好的条件,也使得“诗”之“群”具有了不同于以往诗歌发展史的新形态,和有异于前述上层之“诗”或下层之“歌”的作者基础。甚至官员与文士不讲身份,以诗会友,以酒相交,杜甫《饮中八仙歌》就是典型的例子,《竹庄诗话》评之为“见开元太平人物之盛”。

    开元人物之中,出现了我国诗歌史上最负盛名的李白与杜甫,思想多元、兼有胡汉文化背景的李白且不说,连固守儒家传统的杜甫,青年时代也是“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壮游》),与李邕谈文论艺,同苏源明驰马游猎,随李白访道寻仙,后又有高适加入,在孟诸一同游猎,三人登吹台,上琴台,怀古言今,感叹吟咏。杜甫后来困顿长安,为了生活,充当贵族府中的“宾客”,为了仕进,不得不投赠诗歌以求援引,但他更多是与诗人结交:同郑虔酬唱,偕高适、岑参、储光羲、薛据登慈恩寺塔而作诗,后来在肃宗时期,他任左拾遗,又与贾至、王维、岑参、严武友善,也有唱和。交往和唱和,使自诉为主的诗歌创作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在“切磋”上延续并发展了“诗可以群”的精神。

    以上三点之外,还要补充的是:对特有的隐居诗人群之生成机制,当从以隐求仕的角度看待之,这是进士文化在制度上的体现之一。唐代诗人之隐逸风气与进士制颇有关系,而且唐代诗人的隐逸又不是前代的多为个人之隐,却多集体性的隐逸,终南山、嵩山、庐山,都有很多读书求仕的隐逸之士。此外,隐逸的另一原因是养名以求荐举。就后者而言,是与制举密切相关的。据《新唐书?选举制》上:“天子又自诏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者,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伎,莫不兼取。其为名目,随其人主。”14唐朝历代皇帝所开与隐逸有关的制举科目,其名称短者有高宗时的“幽素科”、穆宗时的“山人科”,长者有“养志丘园嘉遁之风戴远科”(高宗),“哲人奇士隐沦屠钓科”、“高才草泽沈沦自举科”(玄宗),“隐居丘园不求闻达科”(德宗),更多的是适中的四字名称,如“销声幽薮科”(高宗),“草泽遗才科”、“藏器晦迹科”(中宗),“高蹈不仕科”(玄宗),“乐道安贫科”(代宗),“高蹈丘园科”(德宗),“草泽应制科”(文宗)等。由于制举一经登第即可授官,无须如进士、明经那样要过礼部、吏部的考试关,待释褐而逐个阶梯攀升,因此,遂有“终南捷径”一说。

              四  进士前的“群歌”与进士后的“群诗”

    唐代进士科特重诗赋,进士文化也就与诗歌密切相关。由于进士文化伴随科举制而逐渐生成,是与贵族文化相对立的文化,是作为瓦解后者的新兴文化出现的,因此唐代的“诗可以群”就不是沿着魏晋六朝贵族文化的一条路线发展,而具备了前论先秦时代的两方面特点,在延续并改变了上层的“群”而“诗”同时,更提升了下层的“群”而“歌”。在引出一系列变化的同时,“诗可以群”的理论命题也在实践中大为发展。

    安史之乱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也造成了贵族政治的彻底崩溃,随着庶族知识分子以才学登科,踏上政坛,进士文化更为发展成熟,“诗可以群”也有了新的涵义。前引贾晋华书所述,与进士文化关系最为密切,在诗史上地位最高的,当是以韩愈为首的韩孟诗人群,和以白居易为代表的东都闲适诗人群。二者可分别看作是进士前诗人群和后进士诗人群的代表。他们之间,还应有刚登第的“群诗”和进士后的“群诗”。

    诗人的群体性创作与进士文化有密切关系者,尤见于韩孟诗人群,他们所作可看作是进士前的“群歌”,具有《诗经》和汉乐府“群”而“歌”、“歌”而“怨”的精神。韩愈幼年失怙,苦读力学,于贞元八年(792)二十五岁时登进士第,却“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上宰相书》),于贞元十二年(796)入汴州董晋幕。不久,李翱来汴,与韩定交,次年,举进士未第,又来汴从韩愈学文。其年孟郊亦来汴。同年十月,张籍因孟郊介绍,来汴州从韩愈学文。后韩愈往徐州入张建封幕约半年,其间张彻来徐州从韩愈学文,张籍也来探访游从,李翱亦来。在韩愈、孟郊两年多的聚会中,两人的诗风互相影响,张籍、李翱、张彻则受到韩、孟的共同影响。元和元年(806)六月,韩愈回到长安,任国子博士,此时孟郊、张籍、张彻都已在京,后张署、侯喜又来。李翱分司洛中,孟郊也赴官洛阳,不久,韩愈为避谗而来到东都分司,皇甫任陆浑尉,去洛不远,李贺也赴洛客居,本居此地的卢仝与韩孟交,刘叉、贾岛等又陆续来此。于是,在元和元年至六年(806—811),韩孟诗人群在京洛地区“群”而有作,成就了元和诗坛上极有特色的创作流派15。

    这一派所作诗歌不仅在艺术上具有怪奇险涩的特点,于盛唐之音以外另作开辟,而且他们的所作,颇有与进士落第相关者,孟郊和贾岛,就以落第诗的悲怆动人著称。因此,他们所作在表达对士人本身命运的关注同时,“诗可以群”又体现为“诗可以怨”,而且“有所怨恨”又从“自歌”变为“相从而歌”。作为此派诗歌的领袖,韩愈“进则不能容于朝,退又不肯独善于野,疾恶甚严,爱才若渴”(叶燮《原诗》),反映在创作上,“昌黎诗有正有奇,正者所谓‘约六经之旨而成文',奇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刘熙载《艺概》)由于自己对才高而落第有切身体会,因此,他作于贞元十九年的《送孟东野序》提倡“不平则鸣”,《荆潭唱和诗序》更认为“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眇,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显然,这是对《风》《雅》、《骚》《辩》以及汉乐府民歌传统的继承和发扬。

    进士后的群诗有唐前期与唐后期之别:前期多为进士出身者,进入宫廷后经常从事奉制酬应之类创作,而后期则从歌功颂德转变为或具诤谏性质、或有政治意义的创作。

    先论前期之作。由于时代之变,盛世作诗,贞观时期的征边、感怀、咏史、述志之作,颇多颂扬开国功业,总结历史教训内容,气骨较为刚健,境界较为开阔,对南朝宫廷诗有显著的突破。然而,诗人一旦进入宫廷,在奉和应制之中,多旨在颂圣称美,兼有道德说教,很难创作具有个性特点、真正言志抒怀之作。形态上的“群”而为诗,除了规模之盛,并体现了“群”之“和”或也有“切磋”之义外,此期的宫廷所作,较之于汉武或曹魏时期的公宴诗,并无本质的区别,“诗可以群”也无根本性的发展。
 楼主| 发表于 2009-1-15 10:56: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两千年楚辞研究史昭示:利用出土文献是学科深化的必然途径

    楚辞研究肇源于贾谊与刘安,奠基于司马迁。1977年以来,这一专题研究似乎进入了饱和鼎盛期。据笔者统计,1985—1997年之间,出版楚辞研究著作132种,与楚辞有关或包括楚辞成果的著作105种;1900—1994年,发表楚辞研究论文4483篇,其中1977—1994年,发表3302篇16。另外,西汉至清代,有楚辞著作138种;1900—2005年之间,出版楚辞著作882种。因此,楚辞研究成果极为丰硕,累积至今,著作超过1000种,论文超过5000篇。而在选题上,正如张志岳所说,“楚辞和屈原的研究在学术领域内一直是热门,凡是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差不多都已经有人论证过,要前进一步很不容易”17。

    但是,楚辞研究的效益,并不尽如人意:一代代的研究者都在反驳、纠正或补充前人的说法;而他们自己又受到后代或同时代人的反驳、纠正或补充。各家往往各言其是,虽然有一些证据,但合起来则相互龃龉。论文发表虽然很多,而能被广泛接受的结论甚少。每个个体总是虔诚地认为自己最了解屈原及其作品,而排斥甚至嘲弄他人成果,但同时代的人或后人对他的“独得之秘”往往不买账,目前研究中的这一困惑正是清代各逞臆说、言人人殊的延续,又可追溯到宋代义理探求在方法论上的不足18。对于这一特殊的学术现象,不少学者试图作过解释。崔富章指出:楚辞不是偶然发生的孤立的文学现象,而它本身几乎是楚国社会生活的缩影,涉及到许多学科,需要作综合考察,而研究者往往显得功力不足,认识不足19。对此,比如姜亮夫强调综合研究,其《楚辞通故?自叙》云:

    欲证史、语两者之关涉,自本体本质,有不能说明,于是而必需借助于其他科学,乃能透达者,故往往一词一义之标举推阐,大体综合各社会诸科,乃觉昭晰,举凡:一、历史统计学,二、古史学,三、古社会学,四、民族学,五、民俗学,六、语言学,七、地理学,八、古器物学,九、古文字学,十、考古学,十一、汉语语音学,十二、哲学、逻辑学,乃至于浅近之自然科学,为余常识之所能及者,咸在征采之列,稍有发正,往往揉磨诸学于语言、历史中得结论,而求其当意20。

    姜氏所述之“古史学”、“古器物学”、“古文字学”、“考古学”等,尤为学界所重,以考古新发现、以出土文献研究楚辞,愈来愈受到学者们的青睐,即王国维《古史新证》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地上之文献与地下之文物互相印证。陈直先生提出“使文献与考古合为一家”,1958年对其少作《楚辞拾遗》重加校补,其《自序》强调:自1940年长沙战国时楚墓葬陆续被盗,后经中国科学院考古所之正式发掘,所出铜、玉、漆、陶、竹、木各器,其花纹、绘画、雕刻,无不精致绝伦。加以前此寿春所出各铜器,去年信阳所出漆器、竹简等,楚国文物,灿然大备。知楚国由于经济之发展,反映出文化之高度成就,与屈原之作品,有互相联带不可分割之关系21。

    于省吾在《泽螺居楚辞新证?序言》中指出:清代学者对于先秦典籍中文字、声韵、训诂的研究,基本上以《尔雅》、《说文》、《广雅》为主。由于近几十年来,有关商周时代的文字资料和物质资料的大量出土,我们就应该以清代和清代以前的考证成果为基础,进一步结合考古资料,以研究先秦典籍中的义训症结问题。换句话说,就是用同一时代或时代相近的地下所发现的文字和文物与典籍互证22。基此,于先生的《泽螺居楚辞新证》为了解释楚辞若干字句上的义训问题,“多半取证于周代尤其是晚周的文字或文物”。朱季海根据荆楚、淮楚之间的方言、风土、习俗等文献资料和出土文物,从校勘、训诂、谣俗、名物、音韵等方面,对楚辞作研究,“务使楚事、楚言,一归诸楚。其有明文者,必征其始;其无明文者,亦以参伍而知之”23。汤炳正善于运用地下出土文物与楚辞文献相印证,为其治学之显著特征,比较突出的例子有:利用陕西临潼出土利簋铭文“岁鼎克”、山东临沂银雀山汉简《汉武帝元光元年历谱》、湖南长沙马王堆帛书《五星占》推算屈原的出生时间24,利用安徽阜阳汉简《离骚》、《涉江》残句批驳淮南王刘安作《离骚》的怪论25,利用包山楚简探讨《离骚》的艺术构思与意象表现26,据曾侯乙墓竹简考证“左徒”与“登徒”之同异27,据曾侯乙墓棺画研究《招魂》中的“土伯”28,以及《天问》“顾菟在腹”别解29,均新颖可喜,令人惊异。至于字义训诂之间,亦注重文物资料的佐证,也有不少创获30,被有的学者称为“泰山不移”31。

    此外,何剑熏《楚辞新诂》比较关注考古新材料,并及时采用来破释楚辞疑难,如《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畹,王逸注为“十二亩”,班固云“三十亩”,又有人说“二十亩”,莫衷一是。何氏引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孙子兵法》残简“八十步为畹,以百六十步为亩”等出土成果,证明“半亩为畹”。从而使千年争讼,一锤定音。赵逵夫有马王堆帛书《相马经》与屈赋比喻象征研究,唐勒赋残简校释与《远游》作者研究,以及泰安铜缶铭文、曾侯乙墓竹简与“左徒”研究,包山楚简、长沙铜量铭文等与战国屈氏世系研究等。汤漳平有楚墓竹简与《九歌》研究、唐勒赋残简与宋玉作品真伪研究、两周金文与楚文学渊源研究等,还出版了专著《出土文献与〈楚辞?九歌〉》。至于萧兵运用马王堆帛画研究楚辞神话、曲宗瑜利用出土文物研究《离骚》、《哀郢》的产生年代,郭在贻以马王堆汉墓漆棺画考释《招魂》之“土伯九约”,刘信芳运用秦简《日书》研究屈原生辰的宗教意义、利用包山楚简研究《九歌》等,亦值得重视。又,黄灵庚公开标举“二重证据法”,据楚汉简帛文字诠释屈宋辞赋,复取证于传世文献,著《楚辞简帛释证》,“发明前贤剩义”,在文字笺释方面,获得较大进展,对于学科建设亦具有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关于屈原生平、仕履的考述,本人也作了一系列考证,撰有专著《屈原考古新证》,发表《郭店一号楚墓墓主考论兼论屈原生平研究》、《屈原仕履考》、《屈原考古研究的时代内涵与实证基础》、《出土文献与屈原研究》、《三闾渊源考》等论文。

    但从总体来看,尤其是与出土文献的丰富多彩相比,利用出土文献与考古成果研究楚辞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还处于探索、尝试阶段,了解与掌握考古信息还不够全面。据陈桐生《二十世纪楚辞考古文献著述表》,列出海内外学者著作论文,仅61种,其中还包括部分楚墓、楚简、汉墓、汉简、帛画的原始资料。但是,大量的出土文献(主要是简牍帛书)发现于20世纪70年代之后,而整理出版比较滞后,有的简帛资料出土之后,整理出版长达20年。马王堆汉墓帛书,1973年出土,至今才出版壹、叁、肆三册,专业研究成果的出版又在其后,比如《马王堆简帛文字编》,至2001年才出版。由于以上三个原因,老一辈学者未能看到及运用近30年来的数量巨大的出土文献,这是历史造成的学术遗憾。而大部分中青年学者往往理论上认为重要,而难以突破自身知识结构的局限,显得功力不足。因为出土文献涉及到多个学科,面广量大,涉及到多方面的专业知识,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学者,往往望而生畏,不敢问津。一些敢于尝试的楚辞学者,基本上是利用考古学界现成的结论,而缺乏评判鉴别的学科能力。当然,考古学、历史学、哲学等领域的专家,亦熟悉楚辞,他们也注意到出土文献与楚辞的关系、作用,但他们往往居高临下,点到为止,有时仅仅是一种怀疑与推测,比如,山东省临沂银雀山一号西汉墓出土竹简报告,涉及“唐勒赋”残简仅云:“唐勒宋玉论驭赋(疑为宋玉赋佚篇)”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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